我在非洲“抓蚊子”

“亲爱的日记,今天是我此生第一次踏上非洲的土地。”

为期两个月的非洲日记在朋友圈开始连载。当亲友好奇地问到她去非洲做什么去了,陈歆玥常常笑称自己去非洲抓蚊子。

作为昆山杜克大学全球健康专业公共政策方向的第一届本科毕业生,陈歆玥目前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布隆伯格公共卫生学院的全球疾病流行病学与控制公共卫生理学硕士项目进行第二年的学习。

2023年暑假,她成功申请到了在赞比亚研究疟疾的差旅经费,之所以选择这个偏远的项目,是因为她想要去体验一下“真正的”流行病学研究。

作为一个在新冠疫情期间入门的全球健康学生,她想要通过参加一个研究传染病的公共卫生项目,深入了解公共卫生工作者们是如何采集传染病相关数据,设计研究方法,以及利用这些知识改进相关防控措施的。她所在的项目恰巧需要一个拥有定量数据分析技能的学生研究员,同时愿意在赞比亚的乡下居住和工作至少两个月,她便申请了这个项目。

与其说她选择去非洲做实习,不如说她选择的工作机会碰巧位于非洲,而她有足够的意愿和勇气去踏上这片她从未踏上过的南半球土地,开启了属于她的冒险和探索。

这个暑期研究项目隶属于全球疟疾研究中心项目(The International Centers of Excellence for Malaria Research,ICEMR),由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资助,其中南部以及中部非洲的全球疟疾研究中心项目是七个全球疟疾研究中心项目之一,项目牵头单位正是陈歆玥所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布隆伯格公共卫生学院。值得一提的是,全球疟疾研究中心项目在缅甸的项目由杜克大学全球健康研究所牵头。

陈歆玥所去往的研究机构名叫马查研究信托基金(Macha Research Trust,MRT),位于赞比亚南部的乔马。1957年Dr. Alvan Thuma在此地创立了马查医院。直至今日,该医院仍因其高质量的医疗服务而闻名整个赞比亚。几十年后,Dr. Alvan Thuma的儿子,Dr. Philip Thuma,继承了父亲的事业。他扩大了医院的规模,于1988年开始开展疟疾研究,并于2005年正式成立了一个疟疾研究所,即现在的马查研究信托基金。

马查医院门诊部

自研究工作开始以来,该地区的疟疾发病率已下降了95%以上,从而在过去几年中大幅降低了婴儿和儿童死亡率。陈歆玥在MRT工作的时候,时常能在医院周围看到数十公里外赶来看病的病人及其家属。

医院内床位有限,收治病人的家属们只好在医院门口安营扎寨

在过去的20年间,各种各样的国际援助以及疟疾防控措施已经将南部省的疟疾流行率降低到1%。然而,虽然数量有限,但新病例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出现,因此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疟疾在赞比亚境内一直没有被消除——参考前两年国内各个省份控制新冠病例所做的努力,一个更好被国人理解的翻译大概是“清零”。事实上,中国在2021年刚刚消除了疟疾。

陈歆玥所在的研究项目正在尝试将一种中国方法应用于赞比亚南部省,以求在该地区消除疟疾。这种方法被称为“1-3-7”策略,是中国消除疟疾的核心策略之一,即病例的诊断、调查和随访须分别在1日、3日和7日内完成。陈歆玥即将利用这个项目的数据完成她的硕士论文。

陈歆玥发现,正如她在昆山杜克大学所学到的,在MRT的疟疾研究工作是跨学科的。

疟疾是由按蚊传播、疟原虫致病的血液寄生虫病,因此MRT的研究工作主要包括流行病学、昆虫学以及血清学三大部分。

作为一个全球健康专业的学生,陈歆玥主要在这个项目里负责流行病学的部分,工作内容包括问卷设计、数据收集、数据清理以及分析。

问卷调查进行中

在数据收集的过程中,会说当地语言的社区工作者会担任联络人以及向导——赞比亚境内有72种语言,语言的多样性是赞比亚人非常引以为傲的一点,因此田野调查的队伍里配备至少一个翻译非常有必要。

“这些负责田野调查的同事都是妥妥的‘社牛’”,陈歆玥说,“感觉他们谁都认识,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都知道。”

田野调查的团队跟随他们的指引在赞比亚旱季的旷野里驱车跋涉,去寻访出现病例的住户。田野调查员不仅会用问卷采集患者及其家属的健康行为,比如是否使用蚊帐,是否曾出现疟疾症状等,还会采集血样,带回实验室交给血清组的同事进行进一步的检测与分析。

和昆虫学组的同事一起去采集水样中的孑孓(蚊子幼虫)

隔壁昆虫组有自己的田野调查团队,他们可是实实在在地在“抓蚊子”——他们会在受访者家里挂一些蚊子诱捕器,除此之外,他们还在附近的水体中会采集蚊子幼虫。

昆虫学组的同事在回收挂在牛圈里的蚊子诱捕器

陈歆玥主要的工作任务,就是负责整理和分析田野调查收集到的数据。看似简单直接的任务,在实际工作中,却充满着挑战。

一方面,因为疾病监测数据体量庞大,内容繁杂,多个来源和层级数据和表格之间需要交叉比对和校正;另一方面,大数据量的电子化以及归档工作也要求良好的总结和沟通技巧,否则就会因为沟通不畅造成数据库的混乱,或者在重复的无用功上浪费时间。

面对这些挑战,陈歆玥本科期间担任研究助理的经验帮了她不少忙。她曾在昆杜全球健康研究中心阎丽静教授的项目——基于社区赋能的城市慢性病患者健康管理模式及路径研究工作,主要负责田野调查、关键信息人访谈、问卷数据的收集和清理。丰富的研究经历让她理解这个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困难,不仅仅是利用Stata或者R Studio等统计软件处理数据中的种种遗漏和错误,还包括数据的版本控制以及组内研究员之间的沟通与文件的对接。

对于陈歆玥所在的流行病学组来说,对着数据抓耳挠腮才是工作的常态……

虽然本科时解决问题的过程很辛苦,但是这些困难让她获得了宝贵的工作经验。即使在不同的项目、不同的国家,这些项目管理技术上的技巧依旧能让她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在赞比亚,她写的代码大大减少了手动清理数据的工作量,解决了很多积压已久的数据问题。她还定期为赞比亚的同事进行数据管理和可视化的入门级训练,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和汇报他们辛苦采集的数据。

除了工作方面的压力,动身去往一片陌生的大陆本身也是一种挑战。

去往非洲前,陈歆玥对于各种疾病的感染风险有担忧,但并没有太多恐惧。这是因为她在出发前充分收集了信息,做足了准备。

一方面,在出发前,陈歆玥参加了学院为参与实地调研学生提供的必修课程:国际旅行准备、安全与健康。这节课包括大部分国际旅行,尤其是去往发展中国家及地区旅行的注意事项,比如是否需要购买旅行医保、如何辨认自己的目的地的危险等级以制定旅行以及应对战争或者疫情的紧急撤离计划,但她后来发现赞比亚其实是个安全和平的国家。

“对我来说,这堂课最有实用价值的内容其实是要先涂防晒霜再涂防蚊药,以防止两者中的有效成分失效。”陈歆玥笑着说。

另一方面,她自己也主动做足了功课:她查阅了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针对赞比亚旅行的疾病预防政策并咨询了校医务室,在出发前接种了必需的疫苗并准备了相应药物。除此之外,她还咨询了同项目组里去过乔玛的前辈,得到了很多打包行李的宝贵建议。

对于旅行者来说,预防疟疾的常用方法是暴露前预防,即吃预防药,一天一粒。这样,即使被感染的蚊子叮咬后也不会感染疟疾。很有趣的一点是,这种药的一种常见副作用是导致做噩梦,以及空腹服用会让人产生恶心的症状。

然而,陈歆玥在她两个月的田野调查中并没有过多地担忧感染疟疾的风险:“相比美国,赞比亚在治疗疟疾上有更丰富的经验和便宜的治疗方法,再说,就算真的不幸中招,医院就在我办公室隔壁。”

即使做了种种准备,她行前仍不可避免地感到焦虑。这种焦虑的情绪主要来源于未知。

虽然担任总项目负责人的教授与负责她所在项目的博士生学姐都非常友善,乐意回答所有的疑问,但他们已经在赞比亚以及其它非洲国家有了丰富的工作经验,并且他们都是美国公民。她作为项目中第一个即将去往赞比亚的中国人,还需要额外关注和美国公民不同的签证政策。

恰好学姐需要在暑假去到MRT对社区健康工作者进行访谈,陈歆玥便订了与学姐一道出发的机票。回顾时,她庆幸自己选择和学姐同行,和学姐同行的日子给了她宝贵的缓冲期,让她可以先熟悉赞比亚的环境以及风土人情,然后再弄清楚如何独自使用当地的公共交通系统。

与中国和美国相比,赞比亚的公路系统非常不发达。从赞比亚首都卢萨卡到MRT研究中心所在的马查,需要先坐六个小时的长途车到离马查最近的县城乔玛,然后再从乔玛找出租车,再坐一个半小时的出租车抵达马查。

“如果是我自己过来,可能就无法这么从容了。与中国不同,赞比亚的长途车完全是由私营公司提供的,所以会发生各家公司的售票员尾随乘客抢生意的情况。车站管理也比较混乱,检票登车的流程也很模糊,有次差点错信了黑车司机把长途车票给了他。这些涉及到生意和钱的经历就没那么愉快了。”陈歆玥回忆。

为了帮助之后要来赞比亚出差的项目成员,陈歆玥把自己两个月中收集到的情报编成了一个长达15页的赞比亚旅行信息手册,上面详细地讲解了从衣食住行到语言文化的各种内容。

到了赞比亚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和身边的人对于非洲的了解都太局限了。

非洲是一片跨越了南北半球的广袤大陆,北美的暑假期间,位于南半球的赞比亚正值旱季,而且是全年最冷的两个月。因为没有云层遮蔽,这里的温度和日照直接相关,因此昼夜温差巨大。正午时分的温度可以达到近30℃,太阳落山之后则温度骤降,午夜凌晨时分能低至1-2℃。

据陈歆玥描述,当地人基本上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不是因为“非洲人都很懒”,而是因为天黑之后和天亮之前走到寒冷的室外真的需要意志力,特别是当你知道再等待一两小时室外就会变得更加温暖的时候。

在赞比亚工作期间,陈歆玥把自己遇到的奇闻轶事用日记的方式记录了下来,每天在朋友圈里更新。两个月下来,她的日记已经记录了五万字的奇妙经历。

维多利亚瀑布

她去造访了世界三大瀑布之一的维多利亚大瀑布;她走进从小喜爱的动物纪录片里,亲眼得见成群结队的大象、斑马和羚羊;她遇到了宾州州立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和学生,和他们一起升起篝火给当地的小朋友烤棉花糖巧克力夹心饼干;她在没有光污染的南部非洲中央,见证了浩瀚银河和黄道十二宫的斗转星移;她给非洲的同事一家子包了饺子;她学着用手吃相声里的“恩希玛”(Nshima,赞比亚特色主食,正确发音为希玛)……

“你瞅啥再瞅削你”——一头不爽的年轻公象
真正看到漫天的繁星,才开始理解康德所说的,有两样东西,越是经常而持久地对它们进行反复思考,它们就越是使心灵充满常新而日益增长的惊赞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法则。

当然,作为前DKU女篮校队的成员,到哪里她都不会错过打球的机会,然而在这片土地上尝试了几次后,她“投降”了:旱季的赞比亚土地和空气都十分干燥,因此沙子飞得到处都是。光是走在路上,一脚踏错,沙子都会灌进鞋里去。

篮球场的水泥地,更是一不小心就变成了“滑沙场”——“在球场上,我好像变成了沙壶球桌上的沙壶!这是我这辈子打过球的最滑的场!”她笑着说。

相比篮球,足球绝对是这里更流行的运动,称之为全民运动都不为过。她只在首都卢萨卡这样的大城市见到篮球在售,一个篮球售价1000赞比亚夸差,约合人民币400元左右。但足球和足球鞋却随处可见。她在实习期间恰逢女足世界杯,赛况便成了同事间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大家趁着茶歇围着某个同事的手机看女足世界杯直播

这个北京女孩身上的幽默天分,让她把波折的非洲之旅讲得妙趣横生。据她所说,两个月以来不断有朋友在朋友圈里催更,以及点赞和评论表达支持。“真的非常感谢支持我的朋友们!大鞠躬!”

朋友和家人的支持显然也让她变得更加勇敢和坚强。在非洲日记系列的完结篇,她引用雪莱的诗句“我们别时与见时不同”。

本以为这会是一篇略带伤感的记录,谁曾想下一段她笔锋一转:“想当初在机场一落地直接被骗5刀,现在回来一块饼干卖我8夸差我都要砍成5夸差,这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即使是这些旅途中的磨砺,也在把她打磨得更自信、也更敢于表达自己的诉求。

至于本次实习经历的收获,让我们从陈歆玥的非洲日记完结篇里摘取一段感悟作为总结:

“我觉得比起学到新的东西,此次非洲之旅带给我的收获更多的是‘自我价值的实现’——从前我总质疑自己摸爬滚打出的雕虫小技究竟有多少价值,是否在‘真正的’全球健康研究里不值一提,导致瞻前顾后,踌躇不前;来了这里之后,我发现所谓‘真正的’全球健康,也是由一个个患者、一个个一线卫生工作者、田野调查员、项目协调员等等构建而成的。”

“公共卫生是以人为本的学科,有人的地方就不可避免地存在混乱、疏漏、误差、错误。因此哪怕是摸爬滚打出的经验,都自有其发挥作用的地方。我曾跌倒的每一步,都可能照亮某些人的下一个落脚点;我在DKU和JHU的自我怀疑时刻,都在某些机缘下成为了‘我’,和我带给现在这个项目的价值。”

“不停地摸爬滚打,不停地开发雕虫小技,这个过程,大概就叫做成长。”

作者:2022届本科毕业生毛妍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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