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选择,我觉得我都选对了”

在昆山杜克大学,学生敲开我办公室的门,走进来说:“老师,我的人生有点迷茫,你能和我聊聊吗?”

对面的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觉得这个不行,那个也不喜欢。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和学生聊聊我自己。我知道,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刻。

回看我的人生路,从宁波郊区上山下乡,成为第一届恢复高考的考生,到浙大读物理、赴美国转专业、帮杜克大学筹办医学物理系。如今我65岁了,回国到昆山杜克大学任教。

回国前,很多美国同行都觉得震惊。在过去三十年,我参与编写了很多放疗和质检指南、帮助杜克大学医疗系院建立了医学物理项目以及临床物理师培训项目,完善了放疗临床科目,也培养了很多学生,并荣获杜克大学古斯塔沃·蒙塔纳讲席教授称号(Gustavo Montana Distinguished Professor),在美国也算有一番成就,但依然还是选择了回到故乡。

实际上我有这个想法已经很长时间了,我希望能为中国的医学物理和放疗事业做些事情。

我一开始连医学物理是什么都不知道,可人生充满了偶然和必然,遇过迷茫、选择,也充斥纠结、割舍,医学物理就和我的生命结合在一起,直到今天。

时代的机遇

殷芳芳教授(左四)

从宁波中学毕业,我开始上山下乡。下乡后却发现,人员早已饱和。所以我知道,以后我肯定是要走的。

说实话,那时的我很迷茫。当兵还是上学?我更喜欢上学,然而当时的情况,要上学是需要条件和机遇的。

为此,那两年我都在很努力地工作。那时的生活很辛苦,种水稻全靠人工插秧。有时候,早上两三点起来,一直工作到晚上九十点。人泡在烂泥里,虫子沿着手臂往上爬。

在那样的生活状态下,虽然很累,但我倒不觉得痛苦,把工作做踏实,生病了就吃药,脏了把衣服洗一洗就好了。

现在回想,上山下乡,也是一段很值得回味的人生经历,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底层是怎么运转的,重要是应该做什么,想些什么。

1977年,大家开始拥抱科技的春天,要搞农业现代化。但大家不熟悉科技,觉得今天讲现代化,下个月马上就可以实现。为了体现“科技成果”,找机器快速把秧苗压下去,结果机器插的秧无法生长,大部分我们得拔掉重新再用手插。

插秧的事情,让我学到一个重要道理,很多科学技术都不是一两年可以赶出来的,需要时间,需要知识的沉淀,在实际应用前,需要不断的测试和改进。

就在那年,突然收到消息,我们可以报考大学了。我明确了要继续读书的方向,考上了浙江大学,另一个世界就开始了

踏入医学物理的世界

大学选择物理专业充满了偶然。高考时,我第一志愿报的是固体电子学。可我被录取后,专业就改名为固体物理。学了一年,我们的教授欣赏杨振宁、李政道,我们学习方向也转成理论物理,可这并不是我当时最喜欢的领域。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上海教普通物理。大家都觉得这份工作很好,但我还是坚定地想出国深造,我申请了美国一所学校的物理专业。

到了美国,当时物理专业的热门方向是研究超导,1987年诺贝尔奖也颁发给最初发现超导材料的德国瑞士团队。

我想到,超导能否覆盖生物领域?于是跑到当地医院观察,如何把物理和医学知识结合起来。

在过去,我们测的是脑电图,得到的讯息很不精细。如果用超导材料,可以测很微弱的磁场,是否可以更精细地得知患者病理情况?因为它不需要直接接触病人。进一步,我更多的想法又冒出来,能否测量记忆区域的磁场分布,以此知道记忆如何产生?

我觉得这很有意思,开始往这方向申请博士,最后我进入了芝加哥大学,机缘巧合,我就留在了医学物理部。从这时候开始,我才慢慢深入了解医学物理。

殷芳芳教授与同学讨论

医学物理是一个很大的交叉学科,研究如何将现代物理运用到疾病诊断和治疗中。

医学物理的一个主要方向是医学影像。我们的工作是确保各种医学影像设备在最佳的质量状态,同时,提供反馈给医疗影像器械厂家,临床影像需要什么,应该怎么设计,要达到什么标准,达不到该如何改进。

医学物理的另一主要方向是放射治疗癌症(简称“放疗”)。我们设计如何安全精确地应用放射线去杀死癌细胞。当时对于癌症患者可以通过外科手术切除肿瘤,但有些是切不干净的。 “放疗”是利用放射线杀死癌细胞,这种方式的优点是不用开刀。

那时医学物理在美国还很小众,和我一起念物理的同学们,很多都转成计算机专业,但我还是想坚持把它做好。

迈入精准放疗时代 挽救癌症患者

殷芳芳教授在杜克医学中心

随着计算机更新换代,这门学科在后来30年慢慢成型,跨入精准放疗时代。

2000年时,在福特医院,一个40多岁的女患者得了肺癌,癌细胞转移扩散到脊椎上。神经外科医生做了几次切除肿瘤手术,每次开完刀癌细胞又转移到脊椎上,只能姑息治疗。

当时我正好在一次多学科会议上参与讨论,外科医生和我说,这个病人不行了,他们也没办法,问我们能不能一次性做放射手术。我说,我们试试看。

那时的技术刚刚达到可以做放射手术的条件,我们把放射源设计得非常精细,射线像无数个利箭一样精准照射病灶组织,杀死癌细胞,同时也最大程度避免伤害正常组织。一个星期后,这个病人都可以走路了,来和我们道谢。

这次的手术在全美引起了关注,过去并不承认这种疗法的行业内人士纷纷在全国做推广,后来这种治疗方法被叫做立体定位放射手术。作为开创者,我还参与了美国相关治疗指南的编写。

当时,有很多仪器制造公司希望和我们合作,因为我们知道临床需要什么,技术上如何实现。在兼顾舒适度和有效性的情况下,如何安全地把病人治疗好。在美国,新的影像治疗设备几乎都是医学物理师设计或辅助设计出来的。

随着技术更新和癌症病人的增加,医学物理行业在美国不断发展壮大。

回国之路

殷芳芳教授在2023研究生开学典礼上发言

2023年7月31日,我回国了。

回国前,我一直很纠结要不要回国,一方面远程也可以做很多工作,另一方面人不在当地做不好事情。最终我还是想再次挑战一下自己,把人生再一次努力的机会放在祖国。

从1996年起,我开始与一些中国行业内专家人士交流。10年后成立了中美放射肿瘤协作学会,建起了中美放疗交流的民间桥梁,并在2008年与国内放疗学会一起直接参与主办了放疗年会,并主导了一个跨国临床放疗试验的质量控制。所以我对中国放疗领域是很了解的。

我观察到,中国的医学物理水平比起国际先进水平还是有一定的距离,尤其是在人才培养和教育领域。而这块正是需要有人去做,我也希望成为先行者的一份子。

人员的培养不是一件短时间能完成的事,这需要5年甚至10年的沉淀。急于求成是很难建设一流的学科的。这使我回忆起1977年,我“上山下乡”的年代,当时为急于实现农业机械化,既没有节省时间,又浪费了资源。教育也是一样。

2013年,我们积极努力把杜克大学的医学物理学科引至昆山杜克大学。虽然昆山杜克大学的医学物理专业是按杜克大学医学物理专业架构构建的,但是我希望这个项目具有中国特色,而事实的结果也是可喜的,经过团队在过去10年间的努力,昆山杜克医学物理项目受到了学生、家长、同行的认可。

殷芳芳教授(第一排左三)与2023级新生合影

我也常常和学生说,选择了医学物理,你将会有付出和回报,有可能白天工作,晚上、周末还要科研,因为研究工作很难有确定的时间。临床上对癌症病人的精准放疗可能要花很多时间,可当你认识到你的付出可以让病人治疗得更精确、更有效和更安全,这时,你会觉得一切的付出都值得。因为医学物理是一个极富使命感的学科。

回望过去,我所处的时代和做出的每一个选择,我觉得我都选对了。

多年后,有些当年从物理系转到其它行业的同学来找我,想要转到医学物理,他们说我很有远见。我其实并不是有远见,只是跟着兴趣走,并坚持认真地做下去。

回到开头敲门那个迷茫的学生。我不会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我问他:“你想做什么?”

知道他的想法后,我会建议他一步步怎么做,努力做到最好,也为最坏的结果做准备。

重要的,还有一句,我会尽我所能来帮你!


殷芳芳教授简介

殷芳芳教授现任昆山杜克大学医学物理硕士项目主任。他在浙江大学取得物理学学士学位,在美国鲍灵格林州立大学获得物理学硕士学位,在芝加哥大学获得医学物理学博士学位。

殷芳芳教授是原杜克大学放射肿瘤学古斯塔沃·蒙塔纳(Gustavo S. Montana)讲席教授、原杜克大学放射肿瘤系放射物理学主任、美国医学物理学家协会会士及美国放射肿瘤学会会士。

他的研究兴趣包括立体定位放射手术、立体定位放疗、放射治疗计划优化、知识引导放疗、调强放疗、图像引导放疗、肿瘤治疗影像及信息学以及放疗质量提升和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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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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